最近和很多老师在教研的时候，总是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高考题的官方答案，总给人一种'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的感觉，就是高考题的那个官方答案，总是感觉，看能看得懂，但是，如果让我在考场上实际去想，去总是想不来。不知道这该怎么解决”。

面对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看答案看得懂，在考场上却想不到，其实还是没看懂，或者说没完全看懂。你看懂的，只是这个题目的表象，但是对于题目的底层逻辑，即这个题目到底是怎么命出来的，背后融入了命题人怎样的思考，考查的真实方向是什么，其实你都没看明白，因此，就会出现看答案都知道，但是考场上我想不到的这种现象”。

我拿一道老题，2021年新高考Ⅰ卷小说《石门阵》第八题为例展开讲解，题目如下：

8．王木匠讲石门阵时，多处使用反复手法，这种讲述方法有什么效果？

如果我问，这道题考的是什么，那么大部分学生都会不假思索的回答，考的是反复啊，这不写在题干里了嘛！

进而我问，那么这个题该怎么答呢？

学生就开始照搬反复的答题模板了，强调呀，加强语气呀，加重情感呀……

然后我们再看答案：

①具有渲染效果，把故事描述得更充分；

②具有延宕效果，迟迟不讲下文，引发听众的好奇与追问。

我接着问学生，这个答案你们考场上能写出来吗？学生都摇头。

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这道题，他并不是完全在考反复，反复只是这道题考查的表象，而本质，依然是我之前文章中所言，考查的是这篇文章的主要审美特征。

这篇文章的主要审美特征是什么呢？我们来看文本。这个文本的主要情节，就是说书人王生枝给村民讲了一个抗日打鬼子的故事。作者卞之琳在这篇文章里，其实做了一个非常超前的文学实验，即他想用书面文学的方式，去进行一场口传文学的书写。因此，这道题命题的背后逻辑，其实是口传文学的种种特点，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反复。

我们现在文本中，找到典型的反复段落，比如：

“小耳朵的心是在一家老百姓的阁房里。

“八字胡子的心是在一家老百姓的铁柜里。

“麻子的心是在一家老百姓的猪圈里。”

又如：“一路上——

“向左看：石头门。

“向右看：石头门。

“石头门。石头门。石头门。”

我们看到这里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烦躁，觉得作者写的很啰嗦，心想，也就是卞之琳，要是我作文这么写，早被老师说是车轱辘话了。

那么卞之琳什么要这么写呢？注意小说中的这个“说书”情境。

“说书”是典型的口传文学，口传文学有一个典型的特点，就是比较“啰嗦”，因为口传文学是靠声音，而非文字传播的，而声音不具备文字的那种长久保存性，我们看书的时候，如果看到后面前面忘了，大可以翻回去从头再看一遍，因此，一般书写文学的一大特点便是“尚简不尚繁”，就像郑板桥说的那样“删繁就简三秋树”。

但是这一特点在口传文学上就不适用，因为口传文学是靠声音传播，声音一旦说过就过去了，不能像文字那样再翻回去看，因此我们看很多口传文学的代表作，如印度的两个大史诗，《摩柯婆罗多》和《罗摩衍那》，每个作品都有十万颂，（两行为一颂）就非常啰嗦，再比如说《荷马史诗》，同样是口传文学，也很啰嗦，写海伦的眼睛，像星星像宝石像一大堆，中国人看着就觉得麻烦。

而且，在“说书”的这个传统文化情境中，大部分人其实都不是特别地专注听，底下聊天的、吃饭的、打牌的都有，因此，说书人更要不厌其烦地反复说，重复重复再重复，这样，才能把观众带入故事的情境之中，当然，卞之琳的文学实验，我认为很失败，毕竟书写是书写，口传是口传，你用书写的方式写口传文学，就会让人感到很烦很啰嗦，即使你是大作家，有一个高大上的文学理想。

理解了这个，我们再来看官答第一点：

①具有渲染效果，把故事描述得更充分；是不是就有点明白了。那么第二点是怎么得来的呢？

这个第二点，考的依然不是反复，而是延宕。

延宕，是一个高中小说比较冷门的知识点，指的是在小说叙事中,故意延迟故事发展的进展，拖延读者到达结尾的时间，毕竟文似看山不喜平，你上来就“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那小说就写不下去了，因此，总需要各种各样的误会、矛盾、磨难、阴差阳错，才能让小说跌宕起伏。

而这种手法在什么地方被用的最多呢？那就是在传统话本小说中，如《三国演义》的三气周瑜，《水浒传》的三打祝家庄，《西游记》的三打白骨精，为什么要“三打”呢？孙猴子一棒子把白骨精搂死不行吗？不行，那故事就太平铺直叙，观众也就太容易到高潮了，因此要“三打”，要把观众的胃口吊的高高的，然后再一棒子打下去，终于打死，观众听完才感到酣畅淋漓，而话本小说，最早的形式也是口传文学。

因为，我们再看这个答案：

②具有延宕效果，迟迟不讲下文，引发听众的好奇与追问。

是不是又恍然大悟了。这个时候有人就会说，老师你讲这也太难了，都不是大学本科的知识，有些都是研究生，博士阶段才接触到的知识，（如口传文学就是研究生学民间文学的时候才会接触到）而让我们的孩子现在就学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啊。

您别急。首先，我讲的是底层逻辑，也就是高考命题人在命题时他是怎么想的，要知道高考命题人都是大学教授，因为他在命题的时候，视野肯定不会仅仅盯个反复，他看到的，肯定是口传文学这种比较复杂的文学现象。

其次，高考的题目向来是背景很复杂，但是答题并不难，至少他会给出学生即使不明白口传文学的特点也能想到正确答案的提示，就比如说在文本中多次出现：

“他们看见了什么呀？奇怪。”小梅子插上来一句，仿佛代表了全场听众。

“干脆说吧，别那么别扭的！”宋长发老婆着急了，也仿佛代表了全场听众。

这样的话语，就是提示学生想到“引发听众的好奇与追问”这样的答案的，但是，如果我们学生提前就接触到“口传文学”这样的知识点，是不是解起题来，就更游刃有余了？

而且《石门阵》这个文本，里面复杂的文学理论可不仅仅只有“口传文学”，其还涉及故事的事实层与话语层，可靠叙述者与不可靠叙述者，叙述者如何在叙述中打破“第四堵墙”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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